山抹微云

【短篇小说】四锦时(十三)——全文完结

【五】尽繁华
从惊蛰行到霜降,如此四季轮回,倏然已是三年。我看到窗外不远处的烽烟,舔食席卷着云端,将其烧得如残阳血红,映彻了新郑上空。
此前子房来拜别,本想临行前再看一眼故人居处,俯身作揖。我唤住他,那初初及冠的少年,眉眼间尚有青涩未曾褪尽,然沉稳端倪可见,身形亦是颀长。他道要往桑海,我便请他将我整合已毕的书稿一并带去,妥善收置。
他走后七日,新郑乱起。
父亲以身殉了国,自缢家中。而阿姊, 爱慕她已久却从未宣之于口的贲卫长韩念护着她一路出了都城。至于她所倾心爱恋,为之甚至不惜忤逆父亲抵抗王旨的那个人,早已闻讯,仓皇地逃难去了。
近来不知怎的,我总是想起她那张满是涕泪的容颜,却到底欣慰,有人爱她如是,这一切,我终究可以放下。
一袭素衣, 缓步行至我将他目别的山巅,脚下是一片血与火交纵的海,我低首 ,看向自己自袖中取出的短刃。
这原非是我之物,而是他的旧识所留。
“听闻你在整理他旧日书稿。” 这一声骤然地在 寂寂月夜中冷冷响起,我抬眸望去,但见一白发男子,衣着是极纯粹的深黑,又佐以金饰,正倚在窗外,双手抱臂而立。“我这里尚有几卷,你拿去。” 应声落下数卷书稿,韦编磨损微微,已有陈迹。
“多谢,敢问先生名姓,来日当登门拜谢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 他截得生冷,又转而去提及些全不相干的话,“可会饮酒?”
我道会,他便掷来一坛酒给我,又自启了一坛,不约而同,头一个动作。
以酒浇地,以敬亡者。
“他曾用他的剑向赵国的廉颇换了两坛杏花白,但最终还是用数卷兵书换回。”
我与他从未谋面,却也晓得,依此人面相,并不像是会说这些话给人听的。
随后他便再未言语,只是倚着窗,将一坛酒慢慢饮得尽了,并不急,仿佛是借着酒静默回忆,骤听“桄榔” 一声,陶片碎了满地。这动作熟悉,兴许是原先听韩非提过,他最钟爱的那只酒樽,便是教他一个脾气十分坏的朋友摔碎,连他的委屈也不曾理会。
那四五裂片在月色下静静躺着,由坛中残酒镀得十分圆润,却始终不肯顺着壁滑下来,微微地耀着光。
我不知他何时离去,旦记得城破前他来找过我一回,说是韩非临行的嘱托,他会让人护我周全。我只微微笑着摇首。
浮生如此, 惟欠一死。
我将那柄锋利的刃刺向心口,随即缓缓地,向着已全然笼罩韩城的夜,仰面倒下。
血染红了素衣,亦染红了身下雪地,一如我与他成婚,亦是道别时的模样,一袭艳红的衣。
“为政以法,譬如北辰居其所,而众星拱之。”
这是他曾经篡改儒家之言的戏谑。
眼前星宿,连带着那众星拱卫的北辰,渐次模糊。
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他于遥远天际回首,笑意风流。
“阿骊,我回来了。”

评论

热度(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