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抹微云

【短篇小说】不言番外(三)

“那你的亲人呢,朋友呢?”都不要了么?
他忽然便沉默下去,半晌语声微涩道:“世事……终不能两全。更何况……”踌躇了片刻,韩非又道:“若真到了我以为回天乏术的那一日,或许便是亲朋死绝,毫无助力之时。”
他在沉默间与她碰杯,而后各吃一樽冷酒,待入腹便用五脏去暖。
这是少年人的饮法,但终他二人一生都不曾改变。
“韩非,我不会让你死。”
“最好如此啊,”韩非笑着又斟一樽,一手绾袖亦替她满上,“若非万不得已,非惜命得很。”
他双手执了杯,往前微微一送以示敬意,笑道:“这厢先行谢过。”
他本是存了个玩笑的意思,熟料她将他手中酒樽一把夺过,倏然仰首饮下,而后将酒樽随手一掷。
她定定地看着他,眼已朦胧,却有几份生狠倔犟的红。“你的酒,我喝了!”她又将自己的那樽饮尽,把空樽气吞山河地往身旁瓦片上“铛”地那么一放道:“便是承了你的诺。”
言罢,她忽而紧紧地将他一抱,下颚抵在他肩窝,轻声在他耳边道:“若我救了你,你的命便是重新开始一遭,万当自爱。”
他一时间有些怔愣,怀中女子身上满是酒气,实在算不上多好闻,却令人莫名有些不明所以的悸动。她抱得这样用力,仿佛一松手便会失去,他只得抬手将她后背轻拍,低声安抚道:“我知,我知。”
他想起了那只送出去的木鸟以及那些……未曾出口的话。
“雀鸟么?”
“雀鸟虽小,亦可鸿飞千里,天下逍遥。”
她道了谢,而后笑着将那木鸟好生收了,却又听他轻声道:“不言,非今年已逾弱冠。”
“啊?我恰好双十。”
驴唇不对马嘴。
“我……”
“不必说了,我……我都省得。”她微低的脸染了薄红,发了烫,便用手去凉它。脚下局促地搓着地上尘土。“对……对不住。”
她抬首看向他,与此同时他瞧见了她自眼中滑落的泪,又很快教她用手背拭去。“对不住。”她喃喃地重复,语声哽咽。
“我们……还是朋友对么?”
他看着她隐隐含泪的眼轻叹:“傻姑娘。”
……
“小六回来了么?”病榻之上的君王拧着眉将榻边人之手握紧。
嬴柱将他父王的手反握住,另一手覆于其上轻拍,急急安抚道:“已命人去给小六送信了,只是小六行踪不定以致略有耽搁,父王莫急,莫急。”
昭王沉疴已久,为防各方生乱便一直瞒着,此刻终至弥留之际。
“孤……怕是等不到了。”
“父王!”嬴柱伏跪下去,哭唤道。
“军国大事孤俱已交托于尔及诸卿,别无身后之忧。”君王以拳抵唇重重地咳一阵,似要将心肺也一并咳出般的猛烈,而后便力竭般倚卧一旁。良久方勉力低声向嬴柱道:“孤知道,你与她时有书信往来,可知她有否婚许?”
“儿臣……尚不曾听小六提起。”
“孤给她备了嫁妆,等小六回来,你亲手交予她。”
嬴柱闻言已是哽咽难言,涕泪满面地俯首道:“儿臣遵旨。”
“阿则!”恍惚间他听到那女子于马上挥鞭高喊,笑若骄阳,“快来!”
转眼是尚是青年的自己,策马前奔,将那女子一把揽于怀中,却教她掌了缰反身踢下马去。
见他跌坐于地,身上发上尽是草屑,女子极快意地笑起,明艳无匹。
只这笑未到一半便骤然一哑,替换作一声惊呼。却是他将她拉下马来,与她同自坡上滚下,恣意欢笑。
多少年来他妾妃无算,却无一人抵得上她在他心中分量。
燕陶,燕陶。
这只飞掠四海的燕曾为他甘心作了笼中囚鸟,却终究抛夫弃子而去。
“碎女子心野,但总要寻个人宠着。”昭王将幺女幼时心爱之物于掌心轻轻摩挲,一声几不可察的低叹逸出唇齿,“孤王的小六。”
【注】
(一)小六,碎女子皆指不言,碎女子类同于小姑娘,小丫头一般的称呼。秦地方言【?】
(二)燕陶即不言生母
(三)秦昭襄王名稷,又名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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