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政非】殊途(一)
(一)裂锦
秦王将手中竹简一掷,正落在殿下人眼前。
“韩非,你到底不是商君。”
“韩王更不比孝公,臣心里明白。”
“你倒终于肯在孤王面前称‘臣’。”
“臣亦明白,自今日始,王上便再难容臣。”
“既知道,装聋作哑不是好得很吗?”
“臣不敢欺己,更不敢……欺知己。”他忽而郑重地拜下去,额覆于着地双手之上,“王上曾言,若得与臣游,死不恨矣,臣……亦是如此。”
初见之时,秦王言谈间将他著述文字随口念来,熟稔之极,无人知晓他当时心头是怎样的震动。似昔年卞和双足被斫,抱璧痛哭之间,终得君王识玉。
他从来不是商君,只是卞和。
怨不得秦王多疑猜忌,是他,当不起这份信任。
“谢王上知遇之恩。臣,”他再次深深伏首,借此将眼中泪水蕴入衣袖,“铭感五内。”
他起身欲走,正转身之间,忽听身后一声“韩非!”
倒分不清这一声里究竟是咬牙切齿的愤恨多些,还是想教他回转的不舍多些。
待他回首,目光所及却是嬴政一双泛了红的眼。
“商君、张仪、范睢,我大秦柱石出身他国者不可计数!为何独你不肯?”
出身王室,受子民膏血奉养多年,值此乱世而衣食无忧,莫非到这个时候却要抽身自保么?
若当真如此,便未免无耻太过。
“请王上……谅鉴。”
嬴政看着他离去,一身紫衣融在殿外骄阳之下,刺目隐隐。有些话不经意间便响在耳畔。
“此酒粗劣,但胜在便宜,我一枚勾玉便换得许多。”昔年是他着一身脏破衣裳,捧了个酒坛子硬塞他手里去,一壁笑言,“此风此月,当与客同饮。酒非好酒,万请谅鉴。”
……
孤从来,不希望听到你说“谅鉴”。
……
酒一入喉便辣得他直咳,难得逼了些泪出来,嬴政不由皱了眉道:“就这种酒,你那勾玉够换他几百车的了!若再有下回,你不如换给我。”
……
孤忘了,你从来都是取烈酒而舍美玉之人。
欲斥尔愚蠢,却不知,天下谁人聪慧过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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