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抹微云

【政非】殊途(二)

(二)忆•当庐
嬴政原没想过再见到他。
帘幕挡了他身形,以致影影绰绰看不分明。一别十载,彼此模样都已有所改变,他起初并未将那人认出,直至二人口述,由棋侍来回落了百招,只听那头轻轻地“咦”了一声,影子里恍惚是他微偏了首以两指轻扣脑侧,流露出思索的样子。半晌他轻声一笑,朗如清风霁月,却又添几分惯有的戏谑。他笑道:“虽说开局时似乎收敛许多,然这才不过百步,到底还是藏不住原有的凌厉霸道。啧……倒有些熟悉。”
他言罢又吩咐棋侍落子,寻常的扳了一手,似乎只是随意地遏一遏他的棋势,并不去考虑其他,有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悠游淡然。一冲一挡,来回间又是十来步。
其实他自己的棋亦未尝不凌厉,但并不逼人,如一剑刺出,末了又往回一收般的留有余地。待对方一拳打来便如水顺形而逝。
及至收关,他虽棋势多锋,也未从那人处讨着什么便宜。所幸……反之亦然。
“巧了,同目。”那人笑一声,起身欲走道,“算是平了。”
“黑棋先手贴目,是我逊了先生一筹。”
“先手贴目么……征伐之间可没这个道理。”他捻着枚棋若有所思,半晌将棋一抛,骨碌碌在盘上滚个不停,“猜先教你猜着了,亦是你的本事。”
同理,权利场上先发制人的事,你此刻看准了时机先动,事后便胜了亦无任何不武之处,找补之事更是无稽之谈。
“先生善弈,看来于战事亦有见地?”
“老子言‘治大国如烹小鲜’,足下倒莫若去向庖厨问治国之道,兴许还受益深些。”
“先生留步!”
闻言他脚步一顿,随即微凝了眉目道:“说来这围棋本是小孩子启智的玩物,却教年长者博出了害诈争伪之道,陈聚士卒有如战场。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无一可察,又定了两敌相当之局,所去实际多矣。故善弈者实为善诈善术,而于战事却未必通晓。”
“先生以为国之征伐伊始只在两军对垒?”
“兵者诡道,然,不得不察。”
“士卒战力,钱粮补给如何?”
“要务。”
“孰轻孰重?”
“即便筹谋得当,埋伏得手,亦未见有以老弱十人伏精锐百千而胜者。”
“由此观之,政可否以为士卒战力,钱粮补给为首要之务?”
他忽然不再答,食指抵了唇轻嘘一声。
嬴政原等着他的回音,谁知他这一沉默便未打算再同他论下去——国事之重,非市井之谈。
他一时有些想得深了,待回神帘幕后却已不见了那人身影,身旁棋侍近前,捧拖着将一枚勾玉递来,恭声道:“这是方才走了的那位留予客的。”
嬴政将那勾玉接过,一壁问道:“他可留了什么话?”
“他道客与他早年间识得的一位小友形容仿佛,既是平局,他取了客的赌注,这玉便赠给客了。”
小友么……
他将那枚勾玉于掌心摩挲,忽觉指腹温软处有些异样。待于日光下细观,却是一道浅长的裂痕,自中心划开,将一枚玉生生分成两半,有如鸿沟之隔。这天下似此等形制的玉器虽多,然都裂成这般模样的想来却没有几样。
实在是太过熟悉的物件了。
嬴政将那勾玉贴身收了,半晌微微仰首,似惑似叹般自语道:
“竟是……他?”
……
一阵雨落,酒肆之中观棋的人渐渐散去,那立在檐上的人握紧了掌中的剑,嬴政抬眸递去一个眼神,彼此微微颔首。而后他走得愈快了些,脚下倒不显得急乱,行至一巷口,忽有人猛地将他拽入。腰间佩剑正欲出鞘,却听那人低声道:“白龙鱼服,当惕豫且在后。”
这声音熟稔,正是方才隔帘所闻,嬴政侧首看去,正对上一双盛了泓静水般澈然的眸。
“先生过虑。”嬴政沉声道,随后握上剑柄,将其出鞘三分,冷芒微晃刺目。“区区藏头露尾之辈,还当不得我一避。”
“诶,君子不立危墙之下。”他忽而一笑,伸出手去将那剑微微往回一按,“方才一问,可欲详闻?”


评论(5)

热度(37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