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抹微云

【短篇小说】四锦时(十一)

只可叹昔年不知,此时已是最后一面。
待回了府中,初时尚不觉有异,然至入夜,豆灯燃起刹那方才恍然惊觉并无人要等,于是片刻静默之后跪坐于席,望窗外星辰浩渺,夜色浓沉,双手着地,俯首一叩。
“昊天罔极,伏惟告之,愿君安泰,生复来归。”
不求早还,惟愿生归。
然此泱泱乱世,辽辽昊天,下承众生祝祷,掌万民死生,大约无暇闻我芥萍之愿。
自他去后,偌大的司寇府除却仆役别无他人,终日寂寂之下,我开始着手整理他旧日书稿。倘有佚散,便以记忆填补,旁加注解。
如此倏然数月,直至父亲命人延我过府一叙。备车马至申徒府,彼此周全礼数,父亲执樽轻转,沉吟良久,待我相询再三,方才踌躇开口,“骊儿,秦王近日来书,语及九公子之事……”他叹一声,似不忍,一双眼微抬向我望来。
“国之不幸,痛失栋梁。”
一瞬间周遭皆空。
那令我时时惊醒的梦魇,今日于我眼前成了现实,永不复醒。
早应料到的,早应料到的,韩非临行前夜我将他的行装检点缺漏,不曾找到有什么遗落,却发觉了他于我整理后悄悄添进去的,一卷《存韩》。那一瞬间我抬手掩口,泪如雨下。转身看向那张沉静的睡颜,是宛如赤子般的安然。过去我从未如今日这般的清醒明白,不当着我的面放入《存韩》是他不愿教我担忧的温存,然他心中最重,是韩国,此外再无他物可及。即便是己身性命。
彼时我不忍令他惊醒,以至抑制着泣而无声。 而今所闻全部,却唯有自己撕心裂肺的恸哭,仿佛如此方能止此剜心之痛 。 “我省得,我都省得,阿骊莫念。”
我备下的冬衣,他永远没有机会上身了。
“骊儿,骊儿……” 那急切声唤,是父亲么?而那耳畔的声音,却还在继续。
“瞧瞧,可衬得阿骊鬒发如云?”
昨夜我方于鬓边寻着了几缕早生的华发,而你今后,却再也不会老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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